发布时间:2016-05-09 访问次数:
Posted on2015/11/19byryx2012
致我们可敬可爱的福田爷爷
四川外国语大学日语系09级学生 汪洋
2013年9月,获日本文部省奖学金赴日本广岛文化学园大学攻读社会经济学硕士
2013年5月,四川外国语大学李克勇校长向福田爷爷颁发“荣誉教师”称号
学习日语的6个年头转眼一晃而过。
也正是这逝去的6年后,才让我更加真实而客观地了解到日本以及日本文化。虽然我不喜欢动漫,也从未搞懂日语中那些复杂的敬语、谦语、外来语,学不来岛国人民的武士道精神,更无法说服自己变成一个工作狂。但有一点,不可否认,在我与日语打交道的这六年来,我遇到过太多令人钦佩的日本人。一路走来,他们竭尽全力地帮助我,关心爱护着我,甚至点亮了我的人生,也更新了我的生命。而福田爷爷,便是其中最让我无以回报的一位。
福田爷爷是一位年过古稀的日本老人,从2007年起,他就开始在我们学校当志愿者,教授商务日语的课程。身材格外矮小瘦弱的他,却总是充满了精气神儿。上课时,“壮志青年”们打着盹儿,爷爷倒是挺生龙活虎,还又蹦又跳。课堂上,他喜欢给我们讲日本的男男女女,还热衷于八卦我们班上为数不多的男同胞;政治经济这块儿可不能落下,毕竟教学任务在那儿,但有别于其他老师,他喜欢用风趣幽默的野史作为开场白,边上课还边调侃睡觉的同学。偶尔,他又会让我们全体起立做运动,给同桌揉揉肩捶捶背啥的,准保你在他的课上,睡不到一个“安稳觉”。总之,有爷爷的地方,便尽是欢声笑语一片。
因为福田爷爷是“单身赴任”来到中国,所以,平时就他一个“孤寡老人”在家。在我们看来,倒也是挺可怜的。于是,不知从何时起,学生们就自发地组队上爷爷家去玩。一来解决了老人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情愫,二来我们也可以借机操练日语,好好学习天天向上。但最初,去福田爷爷家的动力源泉,还要数那支价值八块“软妹币”的梦龙雪糕了。无论春夏秋冬,刮风下雨,只要和福田爷爷提前预约好时间,上门拜访即可人人有份儿。
平时,爷爷特别爱好看书阅报,一有时间就会捧上一本书琢磨开来,是 “活到老学到老”的十佳代表。他懂的中国文化啊,可是比咱中国青年还要多。别看福田爷爷七老八十了,上网发邮件刷微博,没一样含糊。可有趣的是,爷爷从来不用手机,说是嫌麻烦,还容易被扒被偷,被抢被骗。每次在爷爷家,时间都过得飞快,既学了知识又涨了见识,偶尔还能将爷爷书架上的日本原版书揣进怀。除此之外,福田爷爷每次讲到自己过去的经历时,小伙伴们都是睁大了眼睛竖着耳朵在听,生怕错过了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。那故事曲折起来简直犹如希区柯克拍悬疑大片儿,各种扑朔迷离,出其不意。
通过那一次次的拜访聊天,我才逐渐认识到,福田爷爷不仅仅是一个集智慧、幽默于一身的“老顽童”,还是一位相当有魅力、人生充满传奇色彩的日本人。他就像一本书,情节曲折,叫人欲罢不能;又像是一杯红酒,细细品味,才能尝透其中的甘甜。
2013年5月,福田爷爷回日本前,作者去爷爷家的最后一次拜访
福田爷爷出生于朝鲜,所以准确地来说,他是一位在日朝鲜人。爷爷3岁的时候,随父母逃难来到日本的本州岛山口县,在那里取得山口大学经济学学位之后,顺利地进入日本最大的综合商社之一――“伊藤忠商事会社”东京本社工作。作为战后经济高速发展时期的高知识分子,爷爷除了身高不够理想之外,俨然成为了那个时代日本女性的择偶典范。在泡沫经济到来之前,他又被派遣到美国、墨西哥、伊拉克等地当分公司社长,有幸避免了一场经济大灾难。再后来,他来到了香港,“浑浊中充满着无限的活力”,这是独具魅力的香港,为爷爷带来的第一印象。他说,他见证了两个国家的发展,也同时遭遇了两个国家的灾难。1955年到1975年间,他在日本工作,那段时间,正好是日本高速发展的时期;而从1989年去到香港,直至现在,他又见证了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。也就是在香港,爷爷开始对中国文化产生浓厚的兴趣,并与自己来了个“忘年之约”——“退休后去大陆学中文”。
走自己的路,做自己想做的事,是爷爷一生的坚持。退休之后,福田爷爷果然兑现了自己当年许下的承诺,开启了自己的大陆之旅。刚来中国的头两年,他分别在上海复旦大学、河北大学、山东大学学习汉语。后来,在发现中国日语老师人才短缺的情况之后,他毅然决定留在中国,开始了他漫长的志愿者教学生涯。福田爷爷先后在南京大学,西安外国语大学,青岛大学,兰州大学,东北师范大学以及四川外国语大学免费任教,秉着发挥几十年在工作上积累的真知灼见,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日语人才。
爷爷任教的条件是:不需要工资及任何费用;学习教材自理,不需要学校和学生负担;只需要一套住房,配有厨房和浴室。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商人,而不是老师,因为他没有教师资格证。他还说,人到老的时候,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好奇心,健康的身体,以及足够生活开销的钱。他有自己的养老金,所以他不需要钱。他说,“最重要的是开心,高兴。”
在他看来,中国的学生都非常努力,做事认真,勤奋好学,记忆力又好。他还说,希望以自己丰富的贸易经验,向中国学生教授实际性日语和国际贸易知识,培养国际贸易人才,对中国的经济建设和中日贸易的发展做出一点贡献。在福田爷爷身上,我看到了谦虚,幽默与善良并存,他哪里是老一辈所憎恶的“小日本”形象,分明是一个十足的日本好人啊。
更令人钦佩的是,即使在查出肝硬化之后,爷爷依然是坚守自己的岗位继续执教。一直到2013年5月份,检查出患上了食道癌,福田爷爷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中国,结束了自己长达16年的志愿者教学生涯。
2013年5月,福田爷爷离任回国前与四川外国语大学校长及日语系领导合影留念
也就是在爷爷回日本后不久,大家便无法与爷爷取得联系了。最后听到关于福田爷爷的消息,是说他手术虽然成功,但身体依旧不适,需要继续住院观察。然后,无论是邮件,电话,信件等方法,都再也联系不上福田爷爷了。
在我对日语完全不感兴趣、自暴自弃的阶段,是福田爷爷拉了我一把,让我重新走上正轨;在我最迷茫,最彷徨,最无助,最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,也是福田爷爷给了我最强有力的指导和建议;而能够去日本留学,也多亏了爷爷在一旁一直为我加油打气,给我勇气,给我信心。所以,尽管“失联”了近2年,我还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——在日本读研究生毕业回国之前,给爷爷写了一封长达8页的 “手纸”(即中文“书信”之意),只求见爷爷一面。因为我深知,当我回到中国之后,再见到他的机会,几乎为零。
漫长的等待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,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回国之时,福田爷爷终于来信了。这封信距我寄出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。我知道,福田爷爷也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与我见面。因为日本人不愿把自己最痛苦的一面展现给他人,那不仅仅是一种失礼的行为,更会给别人带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。
再次见到爷爷的时候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虽然他依旧穿戴整齐,胸前还佩带了一个漂亮的黑色领结,可与两年前在中国重庆在川外时的模样相比,现在的他简直骨瘦如柴,必须靠一根拐杖支撑着才能够缓慢前行。但不变的,是爷爷脸上洋溢着的笑容,和那颗乐观释然的心。他告诉我,自己在世的时日已不多了,但他一点儿都不惧怕死亡。相反地,他觉得自己非常地幸运,能够有机会在中国很多地方很多高校教到那么多可爱的中国大学生。我曾设想过许多和福田爷爷重逢时的场景,我以为自己会哭成个泪人,令人感到意外的是,泪点低到爆表的我,那天却和爷爷一起开心地吃着法国料理,兴致盎然地一一回忆在学校发生过的点点滴滴、难忘往事。
爷爷告诉我,当年,他去到川外工作一周后,十分犹豫是否还要继续,是否还能够继续教学?是东方语学院(日语系)罗国中院长、吴兴华书记的一再恳请挽留,,才让爷爷有勇气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来,而且一呆就是6年。他很感激日语系的老师们,是大家的一致肯定才让爷爷有信心在如此大的年纪还能继续教书,还能在异国他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享受快乐的人生。
最后,福田爷爷嘱咐我,记得把你在日本、在欧洲的所见所闻,所感所想都记录下来,尝试着去写作,无论结果,必会有收获。
那天,我坐上电车,在回家的路上,一个人默默地不知掉了多少泪。
2015年9月10日,作者在回国之前与福田爷爷的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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